Alizarin

芒果还是🍐。

When I Have Fears $9

郑在玹停下脚步,仔细端详着手上这张等待签名的手术同意书,另一手的指节几乎要叩击到病房的门,却像被什么扯住,几乎要垂到腿边。
门里的患者是个十五岁的男高中生,不久前贪图快捷,从楼梯扶手往下滑时失去平衡骨折入院,却在头部CT时发现了脑子里长了一个肿瘤。
这位患者很快被转移到了脑外科的的病房,然而无论是主治医生还是院长都无法说服男孩接受肿瘤摘除手术。于是,主任想起了郑在玹——最初为男孩最初诊断的急诊医生,希望通过郑在玹的嘴说服这个男孩。
由于肿瘤的位置特殊,并且增长速度迅速,手术较一般的脑瘤摘除手术成功率更低。像是什么滚烫的烙铁,郑在玹的手指划过纸页边缘。5%的成功率看起来似乎比那些1%的奇迹要高,在生命面前却显得杯水车薪。
这样的成功率几乎只比苹果正好砸中牛顿的脑袋的概率高些,根本没有人能保证这个男孩就能成为牛顿这样“好运”的人。
只是不做这个手术,存活率是0。
最终他还是敲了敲门,里面传出青少年特有的变声期的沙哑声音,像是在刻意提醒郑在玹十五岁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使得他拉开房门的动作变缓。
被门掩盖的视野一点点开阔,郑在玹先是看见了男孩打着石膏的腿,最后才看见对方缠着纱布的额头。他轻咳一声,近乎本能地挂上了叫人忍不住亲近的笑容,将同意书背到身后,询问者对方腿伤的恢复情况,好像这样熟络的开场白能叫他的劝说不那么生硬。
“不赖。”带着毛边的声音几乎在空中劈叉,不过男孩也回复了一个同样的笑。
“……嗯我来看看你。”
“他们跟我提过,说你会来劝我做手术……”男孩只是倚靠着病床,换了一个姿势,眼睛盯着郑在玹,“所以不如先听听我的观点?”
郑在玹就这样任对方占据了对话的主动权,笑意不改,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男孩笑了一下:“我很感谢郑医生,在扶手上失去平衡的那个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虽然现在看来还是逃不了死呢……”
郑在玹伸手拍了拍对方短短几天因为病情变得瘦削的肩膀。“所以你更应该考虑肿瘤摘除手术,”他看着男孩下巴尖的一颗青春痘,“你的人生还没开始。”
显然这句话戳中了男孩的痛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话的速度一下子提了起来。
“哪怕只能晚一天离开这个世界,我都愿意去做手术,”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连带着打着石膏的腿都架不安稳,“可是都没人能保证这个……”
“……这几天我查了不少,比期末考试还努力地查了很多东西,”男孩用颤抖的声音开了个玩笑,“我的这个手术,基本上没什么成功的可能性……”
“医生会为你尽最大的努力。”郑在玹看着对方。
“这和努力没有关系。”男孩反驳道,“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改变成功率的情况下,我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呢?”
“……死在冰冷的手术台,或是承受化疗的痛苦掉光头发延长一点生命,还是安安静静地过好我最后的日子……”他深吸一口气,“这应该是我自己的选择。”
“……”郑在玹望着眼神坚定的患者,握紧了手里的手术同意书,却增大了笑容的弧度“你很聪明,我无法说服你。”
男孩的目光一瞬间变得茫然,同样的演讲他几乎说给了每一个来劝自己的医生,却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回应:“就这样吗?”
“就这样。”郑在玹点头,“我想我是支持你的决定的,你有选择命运的权利。虽然我很想看着你康复,却也不舍现在精力充沛的你被病痛折磨到无比虚弱的样子,所以我支持你自己的决定。”
郑在玹把拳头放到男孩面前,直到男孩缓慢地举起拳头,轻轻撞了一下:“告诉我,如果能出院,你想干什么?”
“我想去看球赛,想和喜欢了很久的女生告白,想翘课一天在家里看漫画,想环游世界,”男孩的眼睛闪着光,“虽然这条腿的石膏很难看,可是我可以让同学在上面签名,涂鸦。”
“听起来是很好的主意,”郑在玹的酒窝里盛满了感动,“会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吧。”
男孩被逗笑:“我本来就是!”


拉开男孩的病房门,郑在玹意外地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金道英,在自己开门的瞬间移开目光,却没有离开。尽管什么都没说,他几乎是本能地感受到金道英的负面情绪。
径直走出病房,郑在玹克制住询问的冲动离开的时候,发现对方紧紧跟随着自己的脚步。
“你本来就没抱着要说服患者动手术的目标。”金道英的声音从后面清晰地传到了郑在玹的耳朵里。
“什么?”他皱着眉回头,看见了一个面无表情的金道英。
“你根本没有在说服患者。”金道英离开宋小姐的病房后路过了这个病房,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凑巧听全了这段对话。
“金医生是不是忘了,患者本人具有拒绝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权利。”郑在玹双手抱臂转过身来,显然并没有把金道英的话放在心上。
“所以这就是脑外科主任叫你来劝他的原因。”
“你知道吗,”郑在玹望了一眼那紧闭的病房门,“这个孩子,太聪明了,他分析了那么多得出的选择并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就是因为他的聪明,他更值得通过手术康复。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等着他,你却放任他自己选择放弃抗争。”金道英提高了音量,每一个字在流出齿关的时候都微微用力。
“金道英,作为医生我们不能太决断了。”郑在玹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我们每天面对的就是各种器官,病变的部分,然后解决,有的时候我们就把患者的自主权忘了,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病症,还是一个完整的人。”
“医生也不能太宠着患者,太支持他们的决定,有的时候患者并不能把问题看全面,”金道英久违地直视着郑在玹的眼睛,“我问你,你是不是支持宋小姐做那些极限运动了。”
郑在玹笑了:“她想做,我为什么要阻拦,她的病症和极限运动本身显然没有直接关系。”
“即便患者做出的决定过于自我为中心?”金道英反驳。
“什么?”郑在玹反倒笑出声来,“你是在批评我的患者吗?”
“你的这位患者只想着自己的痛苦,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他的父母呢?他的父母却把这个手术当作机会,一个活下来的机会……”金道英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试图从对方笑眯眯的眼睛中读出什么,某种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感情,“……宋小姐,每天这样频繁地出入医院,都没和宋夫人讲过,你觉得宋夫人在失去丈夫的情况下还能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吗?”
“所以这些痛苦就要我的患者来承受吗?”郑在玹指责道,“你不能把每个患者都当作自己的家人,你的同理心来的太自然而然了。”
“……那么郑在玹你也别把每个患者都当作你自己好吗?”
“什么意思?”郑在玹眯着眼睛看着对方越来越红的兔子眼。
某个夜晚的吻像是默片画面在金道英的脑海里面回闪。“我说你自私。”他瞪圆了眼睛回望郑在玹,“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太害怕失去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金道英知道郑在玹明白自己的意思,就像他突然明白了郑在玹对于那个吻的态度。郑在玹那个吻是决绝的告别,乍一看是对自己的残酷,但本质是自我保护,所以他说对方自私。他拽着郑在玹的领子,飞速地亲了一下对方的嘴角,提示道:“那个吻。”
这个亲吻就像飞鸟掠过湖面,在郑在玹的心底荡起了涟漪,被自己掐断的感情逐渐发展到了自己无法掌控的地步,这个认识让他愣在了原地,连酒窝都僵在脸上。
“我不会把情绪藏在心里,也不打算逃避了,”金道英伸手抚平郑在玹被自己拽出褶皱的领口,“你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
“……”
脱离郑在玹自我认知的感情从四面八方涌入了他的脑袋,他没有想过金道英会用这样的姿态走向自己,同时他想起了那个坚决不做手术的男孩,还有坚持极限运动的宋小姐。复杂的感情像海水淹没了他,但是有一股力量托着他向上。
“你的患者有关心他的父母,宋小姐有牵挂着她的母亲,困难压力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郑在玹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好像里面藏着什么宝物一般。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金道英这样承诺着。
“我………”郑在玹几乎是本能地立刻开口,只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对方打断了。
“等你想好再说,”金道英这样说,“不是一时被感情冲昏头脑,等你想清楚再说吧。”
郑在玹点了点头。
“把那张手术同意书给我,我再去和那孩子谈一谈。”
“你试试吧。”郑在玹点了点头,“我依然支持他的决定。”
“嗯,我也会支持他的决定的。”


郑在玹看着人挥着那张纸离开,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混乱的感情让他不能确定自己的决定是一时的感情作用还是心底一直埋藏着这样的愿望,所以他得等等,等到自己真正想清楚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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