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zarin

芒果还是🍐。

When I Have Fears $10

之后的几天里,两人依然保持着之前没什么交集的状态,郑在玹不知道金道英是怎么让男孩同意手术的,甚至连男孩同意做手术的消息都是脑外科的主任路过时告诉他的。
这种感觉有点像错过了朋友的夜宵,不痛不痒但是却有种被晾着的感觉。郑在玹犹豫着去查了男孩的手术时间,直到手术的前一夜,来到了男孩的病房。

“怎么样?”郑在玹一副来探病的朋友的架势,他的笑容比上次轻松很多,酒窝缀在脸上的亲切模样大概能缓解很多病人手术前的焦虑症状。
男孩躺在被子里,只伸出一个脑袋,原本轻伤的额头已经取掉了纱布,看起来就像个装病逃学的高中生,完全看不出第二天要做决定生死的手术。可是他笑着,眉眼弯弯的:“我以为手术前自己会很紧张的。”
“所以你现在不紧张?”
“也不能说完全不紧张吧,”男孩倚靠在枕头上的脑袋晃了两下,“但是就像考试之前,不管怎么样,第二天都会来到,甚至还有一些期待?”
“很奇怪,明明是生死攸关的事,脑子里却只能想到考试的比方。”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像是被自己逗笑了。
“看样子心态不错,我还担心你紧张过头,特意来看看你,没想到你自己也想得挺开的嘛。”郑在玹嘴上这么说着,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病床边安坐了下来。
男孩眨了眨眼睛:“我看过的,电视剧里说,保持积极心态手术成功率会提高。”
“知道的还挺多……”郑在玹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男孩扯起嘴角,扬起的眉毛显露出他的小得意,年轻的男孩眼睛里都是打着青春烙印的骄傲,叫郑在玹想起了不久前对方红着眼圈拒绝手术,数着日子计划未来的模样。
“我以为你不会同意手术的。”郑在玹的手指敲了敲床头柜,他的确好奇金道英是怎么说服这个孩子的,也着实在意金道英对这件事的看法。
男孩歪过脸来打量着郑在玹的表情,许久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像在酝酿什么。
就像被小孩看穿,郑在玹手上敲打桌面的手指乱了节拍,停了下来。
“当你凝望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凝望着你。”男孩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依然低沉沙哑,和寂静微妙地融合在一起。
“他这么跟你说的?”郑在玹的反问听起来有些急躁,使得男孩疑惑地扬起眉毛——记忆中的郑医生可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模样。
郑在玹显然错误地理解了男孩的狐疑,他将身体的重心略微往前移了一些,重新解释道:“金医生,就是……说服你的那个医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男孩笑得胸口的被子起起伏伏,郑在玹怀疑如果不是对方腿上打着石膏,这被子大概要被他踹翻,“之前抄名人名言的语文作业的时候看到的。”
“……”郑在玹想想也觉得一向啰嗦的金道英不会说出这么简短高深的话,一时间悬着的嘴角有些尴尬,后知后觉地把自己莫名其妙的冲动归结为金道英那个吻的后遗症,他抿了抿嘴。
“听给我挂水的护士姐姐说,郑医生和那个很啰嗦的医生关系不好。”男孩脑袋往上蹭了蹭。
不,我们好得很。
这句话郑在玹忍住了,他点点头,示意对方接着说。
“之前抄的时候我没懂这句话,那金医生啰嗦了半天不停虽然有点麻烦,我也多少听进去了一些,突然好像懂了一点什么……”
“……我是怎么看待脑子里这个瘤的,这个瘤就会怎样影响我的生活,我一昧地想要征服它的时候它也在吞噬我。我装作不惧怕死亡的样子计划着我的后事,可是我不服啊,我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干……”男孩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不像之前连珠炮似的迫切,反而像是雨水滋润了泥土一样说进了郑在玹的心里。
“……这个瘤,我会把它看作一个阶段性的东西,既然发生了就是我要经历的,那么这个瘤就会成为我生命中的过客吧。”
郑在玹看着男孩,对方的嘴角微微上扬,隐约有些被胜利女神庇护的意味,他伸手帮男孩掖好了被角:“这不会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所有的医生都会拼尽全力把你治好的,你只需要睡一觉,就能做你想做的事了。”
男孩对生死的豁达已经超过了许多成年人,郑在玹觉得自己再留下来也无益于他,便起身准备离开,却重新被男孩叫住。“郑医生……”男孩的声音有些犹豫。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醒过来……”
“不会的……”郑在玹打断,又像是觉得这样的安慰过于无力,他补充道,“我保证。”
“没有人能保证的,郑医生,”男孩显得很冷静,但是上扬的嘴角证明了郑在玹的话并没有被他当作耳旁风,“就算我没有醒来,也不代表我的话是错的,是吗?”
“什么?”
“我不想让恐惧本身支配我的人生。”
“……”郑在玹一时哑言,脑海有很多转瞬即逝的细节掠过,他微笑起来,“你已经成功了。”
男孩细长的眼睛尽可能瞪大,疑惑地看着郑在玹。
“……我是说,至少比我厉害,我还得向你学习。”
眼睑的肌肉忽然放松,男孩的眼睛变成眯起来的模样,笑着目送穿着白大褂离开的医生。


金道英将病历夹合着用来捶了捶肌肉酸痛的肩颈,挂在脖子上听诊器因为他的动作在胸前摇晃。
本来低头和值班护士说着什么的徐英浩听见动静抬眼看了一下,没多久就打发了护士,走向了连脖子都架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金道英。
听见脚步声的金道英猜到来人,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算作回应。他觉得似乎应该感谢一下之前徐英浩的提点,但是连轴转地看了好几个病人让他实在没力气跟对方更新冷战问题的进展。
徐英浩自然不介意对方懒洋洋的姿态:“楼上脑外都要传遍你帮郑医生把那不愿手术的小孩劝服的事迹了。”
“……那不都是我们这些大夫该做的。”金道英听见对方提起郑在玹,没由来得心里一紧,缩了缩下巴,就像期待对方接着问下去一样。
徐英浩显然明白他的意思,却没能成功把话问出来——值班那小护士又跑过来了,一个醉鬼从二楼窗台掉下来被一截树枝捅穿了肚子。
金道英一个激灵又要站起来,却被徐英浩的手势制止。
“这病人交给我吧,你这指导医生有这功夫,不如去关心一下那边耷拉了一个下午脑袋的小朋友。”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勾起嘴角,“顺便提醒一下,医院走廊可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
明白徐英浩意有所指的金道英硬着头皮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只是顺着对方转身前的一指看见了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李马克,这才想起来这一天的确没来得及和他说几句话,不由自责起来,坐着带轮子的办公室座椅就滑到了实习医生身边。

“宋小姐24小时心电图结果怎么样?”金道英显然决定张口就问对方怎么了不是一个好主意,于是绕了个弯来让李马克开口。
实习医生像是刚从自己的精神世界脱离,眼神恍惚地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自己的金道英,好半天才想起从桌边拿起检查结果递给对方:“没有问题。”
金道英象征意义地看着纸质报告——他早从扯着被子非要走的宋小姐那里知道了结果:“这不是好事吗?”暗地里寻思着李马克低落的原因。
“……今天下午入院的一位患者去世了。”实习医生找不到一个可以盯着看的地方,目光从桌角移动到显示器的光标。
不算意外的答案,金道英把手上的结果放在桌上,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使得对方不得不看向自己:“这种事不是每天都在发生吗?”他微笑着,用山泉一般的声音安抚道。
“……你说过,总有几个病人会成为心里的刺。”两人碰撞的目光让李马克嗓子发紧。
“的确,”金道英努了努嘴,“所以我是不是可以了解一下,这是怎样一位患者?”

李马克插管成功后,被后面来的医生拦住了他急救的动作,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拿出了一张证明——患者事故前签署的不接受抢救的同意书。
李马克拨开患者沾满血污的长发,看见了一张画着浓妆的少女的脸,口红被蹭花,露出没有血色的嘴唇,跟来的朋友似乎不能接受这个现实,眼泪跟着廉价的睫毛膏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滑。
一场还有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抢救。
这样的事件在急诊室不算新鲜,直到患者的父母姗姗来迟抱着已经没了心跳的女孩的尸体哭。李马克注意到他们穿着昂贵的套装,而女孩的运动鞋甚至被磨出一个破口。
“……为什么?”金道英这样问。
“父母离婚,女孩觉得自己被抛弃,自认对人世间没了眷恋,于是签下了不接受手术的同意书,只是她不知道这么快就有醉鬼开着跑车往她身上撞。”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金道英这样安慰,说到后面声音却有些颤抖。
“可是说要放弃抢救的时候,她抓住了我的衣服,拽得特别紧,”李马克叹了口气,“我觉得她后悔了,她起码应该看到父母赶来的画面。”
“或许那只是本能的应激反应。”
“我……”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
“可是……”
“我也………曾遇到一个想要放弃抢救的患者,”金道英微笑起来,“唯一不同的是,他是我的朋友。”
李马克抬起脸来,表情微怔。
“……我拼尽全力地救他,可是他说好累。”金道英回忆着,“我用尽我想到的所有办法,直到他因为插管已经没有办法开口讲话……”
“他费力地用手指在我手心写了谢谢,然后说他要放弃……我看着快要瘦得陷进病床的他,点头了。”
金道英想起了什么,苦笑了一下:“其实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变,如果是一个和我无亲无故的患者说要放弃治疗,我会按流程走,能劝就努力去劝,没希望就放他们自由,可是面对感情,我有的时候很难挣脱。”
“我的指导医生当时跟我说这不算坏事,所以我把同样的话说给你听,我们爱患者,怜悯患者,才会努力去治好他们。”
陷入死局的很多时候,需要的不是一个解脱,有可能只是缺少一个有同样经历的人。
金道英看着点了点头的李马克,心里却叹了一口气,自己面对患者的时候存在的问题,面对感情的时候也同样存在——他想,自己或许不应该因为确定了对郑在玹的感情,就对对方的选择指手画脚。
可是他并不后悔自己迈出的那一步。
李马克看着对方面对着自己略微纠结的表情,觉得自己很多时候并不能理解自己的指导医生,可是对方却总能准确地抓住自己的问题,心情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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